函昰法師,字麗中,號天然,廣東省番禺縣吉逕村(今花縣北興區吉星鄉)人,俗姓曾,名起莘,字宅師,生有異稟、聰敏過人,六歲就讀私塾,十三歲擬注《周易》而向老塾師請教,「太極究為何物?且兩儀未生、極何從???兩儀既判、極何從去?」老師不能答。
明朝天啟四年(一六二三年)補諸生(經考試錄取入府、州、縣就學的儒生),日與邑人梁朝鍾、黎遂球、羅賓王、李云龍及東莞陳學、張二果、博羅韓宗等,在散木堂(廣州城東芳草街羅賓王家)互相切磋問難,縱談時局世務,指點江山,激揚文字,慨然以匡時濟世為己任。
朝崇禎六年(一六三三年)得舉鄉試,家中擺宴慶賀、賓客盈門。他卻淡然視之曰∶「功名富貴非我所求」。翌年赴京會試落第。還至吉州(今江西省吉安市),臥病於金牛寺,夜感異夢,汗透重襟、不藥而愈。自此斷欲絕葷、專心參究佛曲。
崇禎九年(一六三六年),偕張二果同登廬山雙劍峰黃巖寺,拜謁空隱道獨禪師(一五九九~一六六一年),禪師示偈曰∶「風幡一頌解投機,千里同風事亦奇,三上黃巖問端的,實知野老不相欺」。這使他對禪機更感興趣。
崇禎十二年(一六三九年),眼見時局日非,遂決意皈向佛門,是年冬,以再次赴京應試為名北行,辭親之日,父本凈公祝曰∶「此行當得官帽歸」!但他喃喃自語∶「帽子倒有一頂,只恐不是烏紗」,於是再上廬山尋謁道獨禪師。其時,禪師已移錫金輪峰之歸宗寺,知其誠,遂為剃發,賜以名號,為曹洞宗三十三傳法嗣。在歸宗寺,得嘉魚熊開元,新城黃端伯、休寧金聲等在俗舊雨到訪,同氣相投,禪悅相契,深感有緣。
崇禎十四年(一六四一年)道獨禪師應請返錫嶺海,住持羅浮山華首臺,天然和尚受任為首座,助師宏揚佛法。當時華首臺得到梁朝鍾等眾檀越資助,蔚為粵東大剎。
崇禎十五年,天然和尚省親於廣州。趁此良機,名士陳子壯率諸人士延請和尚入住訶林(即光孝寺)開座說法。道獨禪師聞報,遂賜以拂子井《傳法偈》,命函可(函昰法弟一六一一~一六五九年)持至訶林以示信允,《偈》云∶祖祖相傳只一心,青原南岳不須分∶
三玄照用非他立,五位君臣為此陳。
棒下無生凡圣絕,臨機不見有師僧。
訶林重豎風幡論,卻幸吾宗代有人。
天然和尚不負禪師重托,在訶林應機施教,如洪鐘待扣,宗風丕振、道聲遠播,其開法講述,見載於《訶林語錄》、《光孝寺志》等書。天然和尚住持訶林,聲譽日隆,得到十方善信樂助,重修殿宇「營費逾萬金,時越竟六載」(見《光孝寺志》)。風幡堂工竣之日,和尚賦七律一首,抒發國變之哀∶
夢斷風幡不可尋,虛堂猶見古人心。
一池春水臨高閣,十畝荒煙想故林?!@
人事暗消芳草盡,道情偏共亂云深。
此時明月知何恨?薄影橫窗會幾吟!
復在方丈室題《四言偈》以明志∶「可以終隱,哀我後人;可以終默,誰啟先民?毋尚孤潔,任其愛嗔;四眾之式,不緇不磷;深心堅忍,盡未來心」。又對侍者說∶「內無系念,外無長物,一瓶一缽,一仗一笠。要行便行,要住便住,無愧古人,無欺後嗣」。偈語、題書、言教皆表明他雖然身處方外,個人得失已無系念,可是愛祖國人人有責,作為「四眾之武」,必須「無愧古人,無欺後嗣」!忠肝義膽一詩僧。崇禎十七年(一六四四年),毅宗皇帝自縊,清兵大舉南下。天然和尚始則偕父母親屬避居廣州白云山和南海西樵山,後來由眾弟子擁戴,駐錫番禺縣員崗鄉隆興寺(後修建改稱海云寺),仍與抗清復明志士聯系。是年冬,福王朱山崧在南京即帝位。翌年五月,清兵攻破南京時,舊友黃端伯死節,和尚聞報,有詩悼之∶
品行文章第一人,曾隨匡岳憶前身。
分明學得無生處,博得浮名答舊因。
徽州隨後亦被攻陷,金聲殉義。和尚亦悼以詩∶
頭目髓腦君甘舍,山河日月淚難干。
可憐石上三生活,回首歸宗夢里看。
最後,清兵攻破廣州,梁朝鍾和霍子衡父子均壯烈犧牲,和尚作詩哭之(哭梁朝鍾)∶
興明千古節,就義且從容。
生死去來際,衣冠談笑終。
草堂云漠漠,寒夜雨溶溶。
一片情孤絕,相對入碧峰。
又有詩哭霍氏父子∶
生平多慷慨,死國在儒林。
父子情俱重,君臣義獨深。
碧潭今日事,明月古人心。
俯仰堪誰語,一堂應對森。
順治四年(一六四七年),陳邦彥、陳子壯、張家玉等策動起義,事敗殉國,事至慘烈,嶺南地方最具復明號召力的最後一批志士伏亡了。和尚聞知,痛徹肝腸,寫詩哀悼∶
秩宗首義車先裂,文苑連營陣亦亡。
萬古江山皆易主,一朝簪紱自從王。
從此,天然和尚知道時局已定,感嘆「所傷法運哀,死者皆賢良」、「法眼在一時,歲月多荒唐」。而心靈深處如「雄獅怒吼」般的國家民族之痛,惟有以詩表達。
《秋興》∶誰向峰頭數劫灰,河清海晏兩徘徊。
新亭淚盡江山在,故國歌殘禾黍哀。
落落燕泥秋社沒,亭亭雁字朔風催。
淵明不解長休意,爛醉東籬任菊開。
《子規》∶已知宮闕生芳草,猶抱愁心泣夕陽。
無奈東風增惆悵,有時寒雨助凄涼。
聲隨流水涓涓遠,自染殘紅黯黯傷。
莫向山齋悲舊苑,曉鍾微月夢初長。
《送朱人遠入蜀省覲》∶盛氣看雄劍,因深吊古哀。
空山夏禹廟,春草越王臺。
揚馬人何在,乾坤眼獨開。
登高須載筆,好試大夫才。
天然和尚學有師承,先得淵源於孔、孟,壯歲以儒入佛,深究經、律、論,以禪宗為綱領,融通各宗學說,又以其參究心得撰著有《首楞嚴直指》十卷,《楞伽心印》四卷,《金剛正法眼》和《般若心經論》等,均是禪宗要典。和尚在日常弘法闡明禪宗要旨時說∶「我這里也沒有妙句玄言,也沒有向上向下。只要眾兄弟『知得著落』。你若一日知得著落,便識古今,善知識!休歇處原在此,古今善知識指示人處也即在此?!梗ㄒ姟对X林語錄》)所謂「知著落」,即修禪中是否找到自己的「本來面目」,是否頓悟「明自本心,見自本性」。示學人必須努力自己薦取,「如人飲水,冷暖自知」。和尚在普度眾生,凈化人心方面,也結合儒家忠孝廉節思想,啟迪聽眾做人要有剛烈耿介的民族
氣節。忘四相,無私心,止惡行善,才能施無畏,做到利濟人天,愛國愛民。有一段時間,天然和尚外出云游,并應邀住持福州長慶寺、廬山歸宗寺和羅浮山華首臺,都是他的師尊道獨禪師昔日弘化道場,後又應門下弟子今釋澹歸之請,住持新建成之丹霞山別傳寺,晚年回到家鄉海云寺。和尚在海云寺住持為時最久,聞風到此皈依和長年侍
奉在側的弟子也最多,他們互相唱酬而成編的《海云禪藻》,至今刊行,在這本書中記載著富於民族氣節,不愿稱臣異族的粵東志士,相率投奔天然和尚座下,削發為僧以示抗拒。據《粵東遺民錄》載,計有∶尚書劉遠生、高丘伯、侯柱,都憲袁彭年,憲副何運亮,給諫金堡,中丞劉湘客..邑人屈大均、王邦畿、潘(木+某)元等三千多人,門下法嗣有「十今」,相與唱酬有六十詩僧,教化之深,影響之大,為六祖惠能大師之後,廣東佛教史所罕見。